薄暮下的刀锋
凸凹
酷暑之下,他仍着一件草绿的建设服,前胸是污渍,后背是汗碱,下身是土色的粗布裤子,两只裤腿挽到膝盖。他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后架上绑着一个窄长板凳,车把上挂着一个工具袋。知道我在注视着他,便朝我一笑:“磨剪子磨刀不?”平时并不弄刀切菜的我竟说:“磨!”
到了楼口,我说:“你等一等。”他笑笑:“好,不急。”
我住的是一楼,出门来时。见他已骑在窄凳上,工具整齐地摆在脚下。
一大一小,两把刀,因勤于擦拭,刀面光洁,能映出人影。我心想,其实是无须磨的,不过是照顾一下你的生意而已。接过刀,他顺刀刃斜睨了一下,笑着说:“您这刀,虽光亮唬人,却还没有开刃呢!”“这怎么可能?”“您看,这刀身与刀刃一样厚薄,手指头放在刀刃上用力摁一下,也不过是一道白印。”一试,果然。
他将其中一把抵在窄凳一端的匝柄之上,再用皮环缚住刀尾并蹬在脚下,使其牢靠。然后施以锉刀,一点一点地锉去刀刃上多余的部分。窄凳的一端就安着一盘砂轮,手柄一转,火星一闪,刀刃立现,但他居然舍轻就重,用手。我有些不耐烦:“干吗不用砂轮?不过是把切菜刀。”他说:“您这把是合金做的,一上砂轮,会崩出豁口。”我还是不能信服,便问:“你们磨刀是论件数,还是论工时?”他说:“论件,一把四块。”说完,他似乎明白了我问话背后的含义,脸红了。脸红的应该是我,他却先脸红了,让我心生一丝惭愧。
刃开过之后,他从工具袋里拿出一块中间凹陷的磨刀石,不紧不慢地磨了起来,磨过一个光景,他便斜眼看一看刃口,并用手指在刃上试一试,再接着磨,不断反复。其间,他点燃了长杆烟袋,衔在嘴上,因为太长,烟火竟断了数次。他那个样子,让我惊疑:他这是出来做买卖的吗?
这把刀磨好了,夕照之下,刀锋闪闪发光,竟用了近半个小时。看了一眼另一把刀,我不禁笑着摇了摇头。他也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一把合金做的。”“这一把就不磨了,凑合着用吧。”他却说:“那可不成,刀既然到了我手里,就属于我。”他把刀固定,然后再点燃了烟袋,重复着既有的程序和动作。我不耐烦地进了屋,把刀和人遗弃在那里。
不知为何,我总不时到临街的阳台看一眼那人。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脸色很黄,一如土地。到了后来,余晖收敛,已看不见他的脸色,只有身姿还在,好似剪纸。
料想他快完成工作了,我走出去,掏出十元纸币给他付工钱:“不用找了。”他坚决把两元塞进我兜里,说:“八块钱是我的手艺,十块钱就是贪心了。”他表情严正,我内心欢悦,望着匠人,突然想起一句台词,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句:“磨剪子来戗菜刀——磨剪子来戗菜刀——”真有数人拿刀出户,没想到他推车欲走。“到手的生意都不做?”“天黑,看不清物件了。”“不是有路灯吗?”“眼神不济,灯光下看东西模糊,会磨不好。”见来人近了,他说一声“再见您哪”,便仓皇骑远。
最先来到的是教历史的张老师,他满脸疑惑,听我言说后,他唏嘘不已:“这就是小人物的可爱了——不怕辛苦、只怕欺心,这叫什么?这叫‘轻贱者往往品重,位卑者往往德高’。”
我回味着张老师的感叹,在路灯下不停地踱步。我发现,夜色越昏暗,灯光越明亮,好像能穿透躯壳照进内心,亦如薄暮下的刀锋。
(选自《中学生阅读》,有删改)
[材料一]磨刀人有自己的老规矩:(1)不能随便磨一磨就收钱;(2)只要收钱,必须对得起自己的良心;(3)磨刀人不按劳力计费,即使付出再多劳力,必按件数计费。
[材料二]中国有一种传承叫“工匠精神”。工匠精雕细琢、精益求精,在“作品”中倾注自己毕生精力。这些“作品”大到一项工程,小至一个工具,不仅仅包含对技艺的追求,更有着奉献精神与济世情怀。他们热爱自己所做的事,胜过爱这些事所带来的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