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问题。
妹妹安然从初一到高一,从来就没有当选过三好学生。我得在这次评选之前,嘱咐她老实做人,别得意忘形。
“哎,我希望你这阵儿老实点。你最好先别穿这件衣服,太红。”我的眼睛看着别处,故意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衣服怎么啦?不就是前边没扣子、后边一条拉链吗?这不是你买的吗?不是你夸了半天漂亮吗?真的,我还舍不得穿呢。可就冲你一说,我非连着穿三天不可,考完了,庆贺一下。”
“别觉得你考得不错就这么放肆,①就、就目空一切。想想你对同学都什么态度吧:讽刺人家米晓玲,还有你那批评班长的作文。虽然班主任放过了你,可下一步呢,你知道?在这种事上占上风多没意思!”
“姐,”安然换了口气,“我知道我不是什么都好。就说对米晓玲吧……唉。”她短叹一声,“米晓玲要上班了,你知道吗?她知道自己考不上大学,连高中都不想上了。也许这叫顶班吧,把她妈妈给顶下来了。这两天我总想过去的事,越想越觉得对不起米晓玲。我想,请她到家里来玩,顺便请她吃饭。”
“吃饭可以。不过你还是放假以后再穿这件衣服。”我说。
“你怎么还想这件事?如果你用衣服和吃饭作交换条件,那我宁可不叫米晓玲来吃饭也得穿这件衣服。”安然说得很果断,像在朗读宣言。
“你……”
第二天中午,妈妈不愿意请米晓玲,躲出去了,我和爸爸刚把饭菜准备停当,安然和米晓玲一前一后进了门。
今天她穿得很朴素,身上没有那些金丝银线。但脸上却搽了薄薄一层粉,尽管她的脸本来就很白,雀斑被模糊起来,倒失去了自然。
吃饭时安然话多极了,显然是为了叫米晓玲松弛下来。她不是把汤匙碰到桌上,就是把菜翻到桌上。有一回一个丸子没夹住,又落到盘子里,油汁溅了我一脸,可我却装作不在意。爸爸也不时开个小玩笑来调节气氛,有时米晓玲真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果然,她话也多了。“你马上就上班吗?”我问。
“是啊。还是我妈妈那家商店。其实你们常去,挨着家具店那家。”米晓玲说。
“那个店不小,货挺全的,有时好像还有咖啡糖。”我说。
“那当然了,全市第三大。新修的门脸,都换成钢窗了。听我们经理说,还要装霓虹灯呢。”米晓玲自豪地讲述着,俨然一副老营业员的派头。
“到时候我一定常去看你。”安然诚心诚意地说。
“咱姐们儿……”她看了看我,“咱们老同学,没说的。我们那儿处理罐头,处理水果特多,杏酱才五毛钱一瓶。我保证给你留着。”
“太棒了,买它十瓶!”安然大笑起来。
“哟,那是一张画吧?可真大。”米晓玲忽然发现了我爸爸那张未完成的创作。
顺便说一下,爸爸的画室就是厨房的一半。
“是啊,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安然问。
“那是树,那是树叶,还没画上人吧。画上人我就能猜得出来。”米晓玲看着眼前那张正在铺满颜色的画布说。
“这幅画永远也不会有人。不过它已经有名字了,它叫……”安然稍微考虑了一下。
“叫什么,叫落叶呀?”米晓玲蛮有兴致地问。
“叫——《吻》。”安然清清楚楚地说。
“叫什么?”米晓玲没听明白。
“《吻》。就是一个‘口’字加一个‘勿’字。”
“②你可真行啊安然!你都能说出这个字来!”米晓玲满脸通红。
“这有什么,哪个字生来不是为了让人念。”安然说着走到画布前,“你看,深秋时节,挺拔、俊秀的白杨树叶子黄了。它们就生长在这块肥沃的平原上,大地养育了它们,大地就是它的母亲。夏日,它们把阴凉献给大地;秋天,当大地不再需要这种安慰时,它们才开始用金子般的颜色来打扮自己。其实,把世界上所有的黄金都集中起来,也不够打扮一树叶子。现在,它们就是穿着这种盛装飘向大地,去亲吻母亲的胸膛。你看,母亲也敞开胸膛,在欢迎它们的归来。这就是它们献给母亲最好的礼物——一个庄重、深重的吻。”
“③怎么不说了?”原来安然的描述也吸引了爸爸,他早已聚精会神地站在画面跟前了。
显然,连爸爸也没想到,安然对美术作品的分析竟是这样内行。我都有点嫉妒了,我是写诗、编诗的呀。
“不说了,一阵胡说八道。米晓玲,你喜欢它吗?”安然转过身问米晓玲。
我把目光也转向米晓玲,看她的反应,没想到她哭了,泪水把脸蛋上薄薄的香粉冲开两道小沟。我和安然互相看看。
“怎么了米晓玲?”安然问她。
“我……看你多好,懂那么多。说得我都……你以为我就那么想上班吗?刚才我是胡说,好像我多高兴,其实我是怕叫人瞧不起。你不知道现在我多后悔,为什么当初我不好好学习。现在你们全家陪着我,送我上班。你知道,我多怕同学们到商店找我去呀,你们都背着书包,我却站在柜台里,站着约①这、约那。”米晓玲突然趴在桌上,毫无顾忌地哭了起来。
现在我倒有点认识米晓玲了,我后悔没有多买回些好吃的来。
“④别哭了米晓玲,我去看你时保证不背书包。”安然拿块毛巾给她擦着脸。
爸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起了画笔。他望着他的画面沉思着,眼光久久不动。安然的分析乃至米晓玲的哭似乎给了他新的启示。
(节选自《十月》1983年第2期《没有纽扣的红衬衫》)
【注释】①约:yāo,口语,用秤称物。如:给我约二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