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以来,人工智能已成为科幻小说、科幻电影最钟爱的主题,以至于它占据了我们关于未来的主要想象空间。不幸的是,这些作品所描述的人工智能窄化了我们对于未来生命和生活方式的想象,似乎人类未来的主要内容就是与机器人的斗争同时,过去一百年充斥在科幻文化中的拟人化手法也把人工智能窄化了,机器人只是人工智能的一种典型形式和一个发展方向,而人工智能对我们的意义不只是它可以模拟、延伸和拓展人的思维,更重要的是,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对我们理解人的语言、思维和智能本身有巨大的推进作用。
科幻文化对人工智能的窄化还在于,好莱坞电影中总是将机器人和人的根本差别归于感情或者说是“爱”,其实人的社会性存在是人工智能尤其是人工生命研究领域最大的难题。人工智能必须建立一个可预测的世界模型以及反应、修正机制,这都是建立在一个理性个体的假设之上的。问题在于,世界上不止有一个个体,还有无数他者,如何以算法应对无数社会性个体之间复杂的、充满非理性和偶然性的相互作用?这才是目前人工智能技术的难点所在。心灵没有方程式,社会性的心灵产生的问题更加无法用算法解决,这或许正是艺术的机会。
然而,人的社会性在今天这个网络社会受到了新的挑战。近20年来,在日常生活的层面上,技术发展在明显加速,我们能够感觉到各种技术对生活的“重置”技术的发展在引诱着也在强迫着我们跟随,不断跟它一起更新换代——引诱是因为花样翻新、追求时尚,而强迫是因为整个服务系统在更新,我们只能跟着更新,否则等待你的是脱离网络、去社会化,这种加速度,这种迅即的自动化、现成性,取消了我们自主的学习与生产。那么,我们是不是还能保持艺术制作和创造的欲望?
在大数据、人工智能最切近的应用场景中,某些电商平台设置了众多的“推荐”和“方便”,这些“方便”不但是引导消费的诱饵,更是对我们自身性的诱导和窄化。在大数据、人工智能的合作中,我们的偏好被强化。据说阿里巴巴对每一个淘宝用户的定义,可以拓展到几千个标签。这意味着,它比你自己更了解你的欲望、需求、目的、冲动、然而,这只是你的数码存在,这不过是由概率算法导出的一种“显示性偏好”。
大数据和人工智能对人群做了无穷细分,但同时人文学者们又总是在抱怨技术把人同质化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能否弄清楚,新科技究竟是把社会变丰富了还是变单一了?我个人这些年的感觉是,在表征意义上人们的确变得更加多元、丰富,但是在深层意义上,人的社会性以及社会能力却被极大地削弱了。
人们思考问题时,如果缺乏辩证思维,会偏向一极而无暇顾及另一极。面对技术把人同质化的趋势,如何找到反向的动力并将之作为“辩证的另一极”?这是未来艺术的根本任务。
(摘编自高士明《当科幻窄化了人工智能,艺术新命题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