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一
枕 头 鹅
——叔叔讲给小侄女的晚安故事
[瑞士]胡戈·罗切尔
闭上眼,靠在鹅毛枕头边倾听。它一直在等你呢,但在把头靠上去之前,先用手拍拍它。放心,这样不会弄疼这只鹅的:只要你还醒着,它就没有感觉;只有当你睡着了,它才能取回它的羽毛。有一次,你从枕头里拔出一根羽毛,吹向空中后再也找不着了,这么做实在太大意了。别再拔它的毛了,它身上的羽毛都被拔光了,它需要这些精美的绒毛。闭上眼睛,仔细听,枕头鹅正从枕头里拔出羽毛,放到头顶上,插在脖子上或大腿内侧,它到底要做什么呢?不管怎样,它立刻变得光彩照人。
现在,闭上眼睛,别说话。我们或许可以听到它是如何蹒跚地走上房顶,现在它也许已经在楼梯间里了。
有时候,它会带着你在一夜之间环绕世界好几圈,但它必须在第二天清晨赶回来,在你醒来之前,再把所有的羽毛塞进枕头里。没有哪架飞机能飞这么快。如果你想和它一起飞,就必须先把眼睛闭上,这样才不会感到晕。
枕头鹅常常去远行,这一点和鹅一样,鹅从不把家安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恐怕人们需要一张地图,不是用来标记那些国家的边界,而是用来标识一队队鹅的迁徙路线。鹅从不相信国界,这也许就是有些人对鹅叫嚷“你这只蠢鹅”的原因吧。
现在,枕头鹅并不只是去拜访那些栖居在尼罗河、南美奥里诺科河这些大河河畔的鹅,更主要的是去探望那些处在危险中的鹅。借助你的羽毛,它也会飞往夏威夷——你在电视上曾经见过这座群岛。枕头鹅去那儿寻找三明治鹅。三明治鹅在夏威夷的熔岩上四处逃窜,它们在火山坡上艰难地度日。人类不仅自己追捕它们,还派出了野狗、野猪和猫鼬。枕头鹅游览着这个曾经属于鹅的世界,直到它来到了一个像纽约一样的大都市里。那里坐落着摩天大楼,却再也没有鹅群,只有零星几只鹅躲在树枝上和柳树杈间。枕头鹅从城市的高空中俯降,几乎与烟囱、塔楼和天线擦肩而过,因为它曾测量过这片曾经属于鹅的土地:以前这里窝巢相连,如今却只有小木屋和仓库。
当我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时,有一次,我闭上眼睛,听枕头鹅讲火烈鸟的故事。它一身玫瑰红,在地中海和红海岸边的绿海岬安了家。今天当我闭上眼睛时,依然可以看见它们站立在那里,像士兵一样排着整齐的队列,它们的头低低地埋在身体里,长长的脖子蜷缩着,像打了结一样,仿佛忘记了什么不该忘记的事,正在苦苦思索。但是很快,它们把这事也忘了,脖子伸得笔直,又要起飞了。
当你闭上眼睛,枕头鹅或许也会跟你说起那些火烈鸟。或许它今天有别的打算——飞往南极,去找饮雪的企鹅,去那些没有人溜冰的冰原上。那里的企鹅按照个头大小整齐地排列着。虽然那儿不是一个贫瘠的地方,但是敌人在那儿过得并不舒坦:大部分猎人的手指都冻坏了。渐渐地,企鹅们也懒得飞了。它们很多时候待在水下,羽毛不断增多,都快变成鱼鳞了。小企鹅的爸爸妈妈有时会把蛋放在脚上玩耍,这时,小企鹅们就会特别开心。
枕头鹅不仅拜访亲戚,也会去看那些鹅类的鸭和鸭类的鹅。它们的亲戚关系并非能用三言两语说清楚。比如,枕头鹅的曾祖母根本不是鹅,而是一只鸭,而且是一只相当有名的鸭,因为它会法语。它被一个同样有名的男子宰杀了。那个男子身前围着一条白色的围裙,戴着一顶白色条纹的帽子,给它准备了一个华丽的坟墓。当然它也被拔了毛,这是所有禽类家族的共同命运。
在这只法国鸭祖母的葬礼上,出席者都使用最昂贵的餐具。这只鹅一直有点自负,它躺在盘子上,看上去很鲜嫩,旁边是一小勺由橙汁和磨碎的橘子皮做成的调味汁:因此后代子孙称它为橘子鸭。
枕头鹅以曾祖母为荣。这位先辈走过无数鸭鹅走过的路:游过两岸长满植物的支流,穿过潮湿的草地和森林,经过它们的休息筑巢之地,最后走到墓地——也就是人们的胃里,他们说那是鸭和鹅的天堂。
当你早上醒来时,枕头已经被压扁了。有时枕头鹅没有时间把羽毛塞回去,但这不是唯一的原因。那突起的一端是枕头鹅飞过的一座小山 , 那些凹凸不仅是你头枕的地方 , 还是一片平静的海洋和水塘 , 枕头鹅和鹅群们一起在那儿停歇。这些褶皱则是你入睡后枕头鹅张开翅膀起飞的痕迹。
文本二 胡戈·罗切尔是瑞士当代最著名的小说家之一,也是杰出的新闻记者和翻译家。自1969年起,胡戈·罗切尔成为一名自由职业作家,致力于探索瑞士社会和国民性格中被遮蔽和隐藏的“另一面”。他认为,要揭示瑞士的“另一面”,就必须离开瑞士,游历世界,将瑞士融于世界,以世界反观瑞士。多年来,他辗转于南欧、拉美和东南亚,并为多家报社撰稿。其小说大多取材于旅行经历,极具自传色彩;作品以长短篇小说为主,兼及诗歌、文艺短评、寓言、游记和话剧剧本等。罗切尔说,他之所以写小说,就是为了展示社会生活的更多层面,尤其描绘那些尚未被人们看到的层面。他擅于站在哲理的高度,对官场的腐败、政府的无能、学术的虚伪、社会的不公等各种现象进行辛辣的嘲讽;他笔下形形色色的人物遍布社会各界,通过描写他们可笑可鄙的生活,嘲讽瑞士的小市民心态,也折射出他对全球化的西方文明的审视。作品讽刺的现实已远远跨越了那个社会,超越了那个年代。胡戈·罗切尔一贯把瑞士作为一个社会背景,通过着力刻画私人生活的悲欢离合和矛盾冲突,反映具有普遍时代意义的创作主题,不愧为一个关心社会、同情劳苦大众,并对资本主义持批评态度的作家。因此,在译本序中把他称为“一位充满世界情怀的讽刺小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