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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日记本
奶奶的名字叫瑞华,今年72岁,文化程度是小学毕业。从小到大,在我的世界里,“奶奶”是瑞华永恒的代号。我对“奶奶”之外的她没有好奇心,有时候甚至想不起来她的名字。很偶然的机会,我在奶奶床头柜第二层抽屉里的一堆针线下,发现了她的日记本。
日记本里夹着许多封永远也不会寄出去的信。一些信是写给她的独子,也就是我爸的,有的在劝慰我爸别因为生意上的事忧心,有的是责怪儿子一直不戒烟,担心他的身体。更多的信则是写给我的。她在我20岁生日那天给我写信,祝我生日快乐。她写道“人生最多就是五个二十年”,然后就像怕来不及一般,一口气写完了她对我的人生剩下四个二十年的不同祝福。偷窥到这篇“生日祝福”时的我,早已过了20岁。我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20岁生日那天,我有没有给奶奶打一个电话?
奶奶从不会主动给我打电话,她生怕打扰到我。而20岁的我,大概沉浸在生日与朋友聚餐玩闹的欢乐中,连一个亲口对我说“生日快乐”的机会都没有给奶奶。她也许在那天,对我的来电期待了很久。她坐在她的小房间里,看着天色暗淡下去,最后决定将心里酝酿了许久的祝愿,全都写下来。
我意识到:奶奶的精神世界已无人问津。唯一的儿子嫌她唠叨,唯一的孙女正忙于追求自己的人生,她只能将情感全部藏进这日记本里。
日记本里还有很多的字句,是奶奶写给自己的。她写自己终于舍得放下母亲逝世带来的痛:“尤其是我母亲,直到去年我才想通了,我都要进坟墓了,又何苦这样继续折磨自己呢?”她写自己越来越难入睡,仿佛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尝试入睡的时间比入睡的时间长,睡着了立刻就醒了,不知道身在何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我拍下奶奶的这些日记,哭着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不要忘了,奶奶远比你想象的要寂寞。
有次回家,我发现她的床边立着一张塑封好的照片,照片上的年轻女人穿着旗袍站在花园中。而这个身材曼妙的旗袍姑娘的脸,是一张满脸皱纹、眼睛浑浊的老太太的面孔。
原来,奶奶花了50元钱,在菜市场的某个路边摊上,让人把她的头P到了旗袍姑娘的身上。拙劣的PS技术,看起来既恐怖又可笑,我却盯着这张照片,心酸得不行。
当我偷看了奶奶的日记后,我开始旁观这个叫瑞华的姑娘,并且发现了她的可爱。
她会在我给她画眉毛时一边骂着自己“老不正经”,一边乖乖地任由我给她涂上口红;她会在我拉着她自拍时,赶紧去衣柜里翻出只有过年时才戴的假发,对着镜头露出她认为最完美的“露八颗牙齿”的微笑;她的枕头是粉色的,拖鞋是碎花的,她给自己做的手提包是带花边的,香囊是五彩的。她会背着我淘汰下来的小包包出门,在她那些小姐妹面前“啪”的一声打开锁扣,掏出老年机看时间。她过惯了苦日子,吃穿用度从不挑剔,却在我给她买新的老年机时,小心翼翼地跟我说:“可不可以买一个红色的?”
她有时很可爱,我领了工资带她去买新衣服和鞋子,她像个小女孩,认真挑选着颜色、花纹和款式,在镜子面前转来转去,很纠结地问我:“我穿这件会不会被别人笑话?”“不会,谁敢笑话你,你穿这件好看得很。”
瑞华72岁了,我再也不准有人欺负她,我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